眼 泪

chebia166

女儿念三年级时，好好地在课堂举手答问，骤然间当堂歪倒在了课桌旁。

学校

赶忙送她去医院，一查被查出什么白血病。这么塌天的事儿，水秀两口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，怀着憧憬跟着老乡一起投身了打工潮。

      水秀为着兼顾女儿落脚于都市区。磨破脚板谋到事后，每日赖脸死皮的出工，才会受到老板欢喜。做过村支委的男人远在东莞打工，断续寄来的养家钱，只似泼桶水到旱地上，勉强接济下医治急需。

      那医院一方虽说发动人员做了捐献，但也无多良策。照常催问得紧劝告得急，说多耽误分分钟，就多了耽误救命机会呀！左盘右算，水秀狠下心干起做贼的差事。

      谋着这讨巧的活计，水秀还搭帮她往日姊妹哩。这活计是一家公共防损公司的服务。说穿了，是从业员工在与有合约的超市，装小偷拿指定的货品，然后赶快撤退走人。

      这个当口，超市保安见机配合“小偷”，逮个现形。“小偷”为示悔改则涕泪双流，拍成录像演给潜在作案的人作警示。

      每日里，水秀上下午晚间三趟出工，“偷”了被捉，接着做小寡妇哭坟的样子。水秀表演得极为到位，掬出的泪都是一把一把的。不过水秀清楚，那么流泪并没碍啥皮肉身骨。那流的全是自来水，货不真价不实，没啥情分。

      自然，眼泪能换救命的钱，水秀是做梦也梦不着的。头回她领到换来的钱，自己流了泪。第二回也流，第三回还流了。流泪换回沉甸甸的钱，来得轻松容易，水秀觉得当初选这行当选得值。

      或许来得太轻巧的缘故，水秀的眼出了点问题。求医生劳神时，却被板着脸色告诫说：小心，你的泪腺要坏了。别再为不太必要的事伤心，不然的话，你的眼真要瞎了。

      医生那番劝告对水秀来说，只当成吓唬和“讹钱”了。哪有冤枉钱花在这不痛不痒的份上？水秀不便说流泪是职业需要，照样做她淌泪换钱的活计。

      想当年，水秀做过两年民办老师。不是被村支书猥亵无奈而撤退，找工多挣快挣点钱改变生计；继而转做整洁工，擦玻璃摔伤手脚遭无人问津，她水秀轧死也不做这龌龊事。

      然而，医生的一番说辞，像相命先生的八卦，没一点先兆地击中了水秀的要害。当保安呵斥她痛悔流泪时，她没一点点泪滴，活像死皮赖脸的无赖呀。

      尽管水秀抹开脸破口大骂自己，拼吃奶的劲想挤出眼泪，反而受到围观顾客更严厉的指责。水秀慌忙跪地，叠叠磕头。在保安的厉声呵斥下，才勉强收场。

      当晚水秀被召到经理面前。他难看地指着录像发话了：“没丁点眼泪！这像痛改前非吗？上月才加你工资，就翘尾巴想炒掉了？”

      水秀被训得鸡啄米似直点头，不敢回半个恳求的眼神。过后歇在床上，水秀不住揉按双眼，反省着头脑的过错。假如明天再不流泪，这碗饭绝对端不着了，那将如何是好？这真像是害眼病？

      这天夜里水秀彻夜难眠。紧要是设法流泪啊！情急之下，水秀找来一块竹片猛烈抽打自己。一边死命抽打，一边恶声咒骂。心苦得胆水倒流，泪珠好不易才淌了几滴……

      忽而，医院来了传呼

电话

。撂下话筒，水秀火急招来的士。车儿疾驰着，心儿惶惑而忐忑。快。快，医院就到了。跨出了的士，危急病房到了。咋的哩？女儿去了哪里？

      水秀不晓得是怎样踩向那条路的，她无法相信那遥远的现实，似台风席卷了过来。不不，女儿会等待着爸妈。是的是的，她的乖乖女儿一定乖乖致致等待着。

      待水秀缓步走进房门口时，冷森的太平间的台位上，已寂静躺着了水秀才念四年级课本的，最为牵肠挂肚的，这满载着璀璨梦想的女儿啊——

      巨大的凄惨如惊涛拍岸，撞开了水秀压抑的哀痛，她旋风般扑向女儿冷僵的躯体。水秀要为伶俐又心爱的女儿，淋漓酣畅洒出痛疚之泪。

      可在围看人的观察中，只听得水秀哀戚的干嚎，察觉不出她流啥子泪。喏，没星点儿泪呀。猜疑和诧异的声音，声声钻入水秀的心。水秀运了运神，几把解开了胸脯，接着从布兜里抽出块竹片，迎着裸露的乳房一顿抽打，啪，啪，啪一条条血红的伤痕……

      啊，这时候，人们才分明见着了亲娘淌出的伤心泪！